赣州话的故事

     赣州话的故事

      龚文瑞

           

               一

赣州话,是赣州城老居民所说的一种区别于周边语言的一种语言,因缘于明初从西南征来的卫所官兵之所操语言,又有西南官话一说。王阳明时期,被统一用做官府内公共对话用语,故又叫赣州官话。

到了民国时期,小蒋主政赣南兼赣县县长,崇拜王阳明,也同时作兴这一语言,规定政府职员和赣县城乡各个学校的老师一律使用用此语言为公共用语,官话从此更是风行。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大学毕业分配在赣县最后一名进士刘景熙的家乡旁边的一个乡村中学教书,年近六十的刘兆麟老师告诉我,民国上小学时,他的老师们就是用赣州官话给学生们讲课的。

老赣州人、厦门大学徐辉教授曾与我长时间探讨赣州官话的源流,致使我们成为忘年交。他认为,赣州话是军话的一种,是明代初期开始形成的一种首先使用于军队、再蔓延到民间的语言。

        二

直至上世纪九十年代,赣州城人仍以操持这一流传了六百多年的语言而自豪。这种孤岛语言与城外的客家话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语言圈,也因此成为区别城里人和乡下人的主要标志。

赣州城郊区的农民经常进城卖菜、购物、走亲戚,多能说一口夹生的赣州话。郊区人说的赣州话,可以骗得其它县里人,却让城里人一句就听得出来:你是水东的或水西的或水南人或七里镇的或储潭的……始终被充满优越感的城里人视为乡巴佬。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赣州城中山路、解放路、阳明路一带是城市最繁华地段。这一带有几家小餐饮做的清汤、面条特别好吃。印象中,每家店里都是熙熙攘攘的人,跑堂的伙计吆喝声不断,在食客中穿梭不止。但也就在这生意的忙碌中,出了几件对乡下人多有不敬的玩笑事。一日,两个乡下人卖了菜或柴,得了些小钱,便选了一家小面馆,准备吃碗面或清汤,乡下人说客家话:“食一碗子清汤,食一碗子面。”跑堂的不知是想捉弄乡下人还是没听清楚乡下人的本意,把话传错了:“来,上十碗清汤,十碗面!”末了还加上一句:“乡下人不吃醋!”乡下人一听,想争一口气:“哪个讲我们乡下人不吃醋!加醋!”结果端上十碗清汤、十碗面条来。“食一碗”变成了“十碗”,令乡下人气得开苦,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端起面条吃,一吃却发现面条馊了,乡下人这才发怒:“面条怎么是馊的?”跑堂的一脸鬼笑地狡辩道:“不是馊了,是放了醋!讲了你们乡下人不吃醋,你偏要加醋。”把乡下人作弄得哭笑不得。

城信街,十多年前才刚刚消失的一条历史古街。依着古城墙内侧,无数跑码头的人家在此搭建棚寮而形成的陋街,里面住的多是些生活在底层的赣州人,良莠不齐,老实巴交的苦力或无所事事的小年轻,一应俱全。小年轻们年少不懂事,也干了些令乡下人不爽的调皮事。那时,郊区盛产打籽瓜,打籽瓜本身不值钱,一分钱一斤,瓜农们甚至送给城里人吃,只想收回些瓜籽。一天,一位桃着打籽瓜进城的乡下人过浮桥时,正在河里游水的小年轻们突然窜了上来,将箩筐里的打籽瓜一人抱一个,跳进河里,边游边吃,让卖瓜的乡下人心疼得很,我的瓜籽呵。当然,也偶尔会出一两件恶作剧的事,比如乡里的柴农担着一担硕大的柴草进城去卖,却被小年轻引进窄小的柴巷,途中划根火柴点燃柴草,让乡下人白白损失掉一担柴草。

其实,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的城乡之间,城里的居民和乡下人之间有着一种非常朴素的良性循环的生存关系。“文革”开始后,城里人不再被允许养猪,许多城里人会把洗米水和摘下的老菜帮及剩饭剩菜贮在缸里,送给乡下人取回去养猪。乡下人也每每送几把青菜做为回报。城里人家家有粪坑,粪尿积累起来固定卖给某位乡下人家。有时,乡下妇女也会进城来,走街串巷地收粪尿。乡下人将收得的粪尿挑回家与草木灰混合,沤泡成有机肥,浇洒在菜地、田里,又将收获的瓜果蔬菜与谷豆卖给城里人。那是一种时常令人产生美好回忆的自然有序的生态情景。今天的城里人,家家用马桶,貌视卫生,然而马桶输出的粪尿进入河流,又被水厂抽取,经过过滤或添加药物处理后,又通过管道送回到各家各户。此乃恶性循环也。

如今的乡人们没有了有机粪尿,便全部改用化肥、农药。化肥催出来的瓜果全然没了原有的清香滋味,土地还被农药中大量的重金属毒化了,就连种红薯也得先在土地洒上一层农药才不至于被虫蛀了。

当然,当年进城上门收尿,吆喝着“克(可)有尿卖”的乡下妇女,却也经常被一些城里人戏弄,或者有一群无知的孩子们在身后追逐着,仿学着乡下女人的话,取笑之:“克(可)要挨(客家话“我”);要么是被一些贪小便宜的城里人在暗处用掺了水的尿卖给乡下人,待乡下人走近光亮处,见尿水稀薄,才知道上当。

如此种种,受了捉弄的郊区的乡下人,因此有些“憎恨”起操赣州官话的城里人来。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乡下人以阿Q精神奋起反击,给赣州城人取了一个外号——“西瓜皮”,图了个心理发泄。“西瓜皮”,也即滑头的意思。本来,这个绰号也不过个别乡下人说说而已,偏偏一些城里人自己不争气,不断用自己不够操守的行为去佐证之,结果导致“西瓜皮”一说愈加真切,以致从郊区范围渐渐蔓延到整个赣南各县邑去了。本世纪初年,我在南康一个乡镇扶贫,乡书记告诉我一件关于赣州“西瓜皮”的故事。说有一回城里来了几个干部,被乡里招待得甚是爽快,酒足饭饱之余,随口就说:你们够朋友,下次到赣州城里尽管来找我玩!可当乡里人当真来到城里,电话打给他,此人却推说自己在广州出差,结果却又在南门口碰巧被撞了个正着,乡里人生气得很——这个“西瓜皮”!

      三

乡下人为赣州城人创造绰号,城里人也创造自己的方言。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及其以前,赣州城人家家都养一头猪,过年时可以宰杀得做些大菜和香肠、腊肉。喂猪用的是长形木槽,城里人将剩下的饭菜,或是煮的青菜稀饭,有时也将自家做的米酒吃剩的酒糟喂,倾入食槽中喂给猪吃。猪将下巴靠在木槽上,前后、左右来回地移动着,稀里哗啦一口气吃个完。日日如此,木槽将猪的下巴折腾得够呛,致使里面的肉乱七八糟,横竖不顺,这些槽头肉一旦用刀切起来,便左也不顺右也不顺。于是,哪位乡党便以此来比喻社会上一些不太灵光的人,男人谓之“槽头”,女人谓之“槽婆”,意思是象槽头肉那样,不顺溜,不灵泛,傻、笨。

上世纪七十年代,有人将“槽头”又解成“潮头”,遂衍生出骂人话“这个人背上嗒嗒润”,意思是说这人的背上湿的,是一个“潮头”。

赣州人善于创造或移植方言。“槽头”、“槽婆”、“槽槽耷耷”、“槽槽气气”就是赣州人自创的。还有,比如某人自显能耐,往往被喻为“作噱子”。这个词汇或许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抗战时期从南昌泊来的,当时江西省政府的许多机构都移驻在赣州城(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高行健就是那个时候随父母从南昌来到赣州的),南昌人特别喜欢讲“作噱头”这句话,赣州人或许做了些改造,遂成了“作噱子”。“作噱子”其实就是赣州话中的“好逮啷”或“蛮逮啷”的意思。“好逮啷”是典型的赣州方言,一个人特别高兴时表现得异常得意,往往被揶为“好逮啷”。

年,苏东坡从海南儋州北归,路过虔州时,住在父亲的老朋友、水南钟裴、钟概的子侄家,期间苏东坡发明了“炒东坡”这一名菜。“炒东坡”即酸菜炒大肠,脆嫩,保留着隐隐的一点猪屎味,风行九百多年至今。可是,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赣州人一边欢啖着炒东坡的美妙,一边却也将“大肠”一词用来比喻一些不喜欢的人,往往把一个讨厌的人说成是:“这个人大肠头一样!”

这一时期,还有一个词很风行,即对很崇拜的人或事会说:“盖掉了”或“盖了帽”、“盖帽了”,中国女排五连贯冠军,赣州人夸赞了她们不少次的“盖掉了”。

         四

早些年,大公路东段开了一家餐馆,钟老板让老同事、摄影家刘念海找到我,请我为他们的餐馆取个名。我脱口而出:“不用取,老祖宗已经为你们取好了名字,当年这里就叫‘卖菜坡’!”餐饮一旦融入赣州文化,便陡然增了些韵味,让食客们吃起饭来也多了些亲切。去年,花园塘也新开了一家餐饮,意欲用赣州话做文化主题。搞设计的朋友问我赣州话中最有正向意义的一个流行词是什么,我说是“作兴”一词。赣州城人       五

赣州西河大桥那头的水西圩的人,一直很有些自豪。曾经认识一个水西圩出身的企业家谢老板,他告诉我,老古人讲他们那块的人讲的赣州话比城里更标准。赣州府志记载,明代最初入城进入卫所当兵的这批人,大部队最先驻扎在西津门外,他们与附近的客家女子成家,家大多就安在对岸的水西圩,世代传衍下来,语言的原味改变得也就相对较少。他们叫姐姐仍叫“蔗蔗”,叫女孩仍叫“女娃子”,叫男孩仍叫“男娃子”……

水西一带,山岗颇多,过去是乱坟岗,城里一般人家死了人多埋在那里。若有那家小孩不幸夭折或溺死,多用薄薄的烧火用的木板钉个简易的棺材,或是干脆用畚箕把这小孩挎了,埋在那边某处山岗,因此城里人骂不听话的小孩叫“你这个畚箕挎的”、“你这个火板子”。与骂老人为“老不死的”一般恶毒。所以,老赣州人不喜欢在城的西边居住,认为那里鬼魂太多,不祥。其实,西方是极乐世界,唐僧还往西方取经去哩。赣州城除了南门口以内,上世纪六十年代之前,南门口以外便属城外,处处都可能是坟地。

当然,最会骂人,或者说最会说话的不是水西人,而是南门外的营角上人。赣州城在民国时有“营角上的嘴”一说,说的就是那里的女人会说话、能吵架,以致城里人与他人发生口角时,往往会往营角上找一个能说会道的亲戚来帮忙吵架。到了后来,营角上人的嘴巴厉害得出了名,以致城里人娶媳妇时,家婆往往会说:“不能娶营角上的女娃子作媳妇!”

城东建春门,因为毗邻浮桥,出了最多笑话与故事。“西瓜皮”一说主要就是城墙脚下诚信街人造就的。“扌爹蒲包”,赣州旧城俚语。爽约之意,又曰“放鸽子”。“扌爹蒲包”,竟然也源于诚信街。前几年,与理工大学教授张老师聊闲时,他突然说到:“我告诉你一个诚信街产生的俗语!”当晚,我用半白半文的形式记载了下来——

扌爹,提、拎之意;蒲,草木植物;蒲包,蒲叶织成,束之以口,可以盛米;扌爹蒲包,乃拎着蒲中米,行走江湖之人。诚信街,地处城墙根,面对太平街。涌金门至百胜门,逶迤一带,寮棚陋屋,贫民聚居,杂姓人家,流俗泛滥。赣州古城,三江环抱,码头林立,货物如雨,万足践履,冬无寒土。此等盛景,起自宋嘉祐,衍至民国初。一城繁荣,诚信街人最为欣欣然。以毗邻贡江之便,谋码头生意之利,或为帮办穿梭于买卖之间,或为走卒行走于江湖之远,其中以脚力谋生者,是为脚夫。行者有道,脚夫有方。每每择定商货,固定路线,送货不止,日复一日,经年不止。苦力赚钱,当勤当俭。山遥路远,择途中人家,既固定搭火,也顺带歇脚。掷蒲包于主家饭甑下,谈笑间主家饭熟,蒲包饭亦熟。天长日久,熟络有加,彼此挂念。主家最是善良,不到时辰,不见扌爹蒲包者,绝不起火。一日,午时已过。邻居疑问:何故不起火?答曰:扌爹蒲包者未来。又过一时辰,邻居又来搭讪:扌爹蒲包者还未来?主家茫然,眺望远方,自言自语:这个扌爹蒲包的呵,这个扌爹蒲包的呵!其实,脚夫临时有变,致主家急矣。随后,“扌爹蒲包”一说,衍成爽约、放鸽子之贬语。

大约十年前,与作家左民兄聚谈时,说及赣州话的内涵,他认为赣州话一定有本意,不能只是音译,要努力实现意译。当时,他说到,赣州人遇上一桩可以合伙做的生意,玩得好的朋友会一起“揆挎子”,“揆”,即对折的意思,意思是共同把这件事做成,平均分成。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改革开放刚刚兴起之时,赣州先是成为日本三用机的最大的走私市场之一,后是成为全国最大的走私轿车通道之节点,赣州最先发财的一批人就是三三俩俩合伙去做这生意,共同“揆挎子”的。

        六

赣州城水东,赣江上游的李老山是一个与赣州话有渊源的村落。

李老山村,紧邻赣江,遥对白塔,距赣州城十里许,赣储公路穿村而过。李老山村,风景秀丽怡人。这里与虎岗中华儿童新村、和谐钟塔毗邻,从那里逶迤而来的古榕一直往李老山村再往储潭蔓延而去。阳光下,江水清绿如蓝,江水波光闪烁,江对岸屹立着明代建成的玉虹塔,守护着两岸百姓和往来船只的安宁。

这里生长着的李氏族人,是一千年前著名的白鹿先生李渤任虔州剌史时留下的一支,李渤任虔州剌史时为郁孤台题下的对联“郁结千古事,孤悬天地心”,至今仍高悬在郁孤台上。李老山人是“赣南十大乡贤”之一的北宋进士李潜的直系后代,李潜及其子侄十一人中进士。李潜之子李格便是李老山的开基祖,时至今日,说起李家祖先的辉煌历史,李老山人无不自豪而骄傲。

李老山村分上坪、下坪,一概姓李,只是上坪人全部说水东客家话,下坪人全部说赣州城“官话”。村中有一口巨大的风水塘,积蓄着李氏族人满满的情怀,池塘一侧有两棵巨大的古榕,每当夏夜来临,上坪、下坪的李氏族人从一条曲道的两边屋群里走了出来、聚了过来,在榕风水韵中醉入风景中。这条曲道恰好将上坪与下坪分开,也将一家人的两种语言划分得泾渭分明。传说,是明代初期下坪李家有人娶了城里说官话的大户人家的女儿,结果把一房人影响得全说官话了,以致成为一道看不见、听得见的独特的文化风景。

李老山还有一则传说。明朝正德年间,姚玺任赣州卫指挥时,水东长岗岭有一个叫李老三的人武功极好,时常与官府作对,甚至将姚玺赠于夜光山的乳母家中的夜明珠偷了去,姚总兵派官兵追杀李老三,他却一个猛子扎入荷包塘中,一会儿人已到了城外的贡江上了。因为这李老三是虎岗长岗岭人,由人及地,赣州城人从此称长岗岭为“李老三”。解放后地名重新审定时,又将“李老三”改名为李老山。

      七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从南康潭口随父亲进城,一口的乡下话,被城里的同学笑了数年。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不小心折了一下小手指,我疼得厉害,同学问我怎么了,我说“手指眉折了一下”,同学们为此笑得不行。标准的赣州话是“手指尾揆了一下”。十年前,我在赣州电视台参加拍摄“文化访谈”节目,讲述赣州历史故事时,自己也感到好笑,当年说不好赣州话的乡下人,竟然被请在电视台用赣州话做节目。

赣州话好听,软软的,有如山泉清流;柔柔的,宛若行云流水。既有着接近桂柳的山风清气,又有着类似吴越的水乡柔曼。我的妻子从小生活在城里,说得一口流利好听的赣州话,且从她的婆婆(外婆)那里又学得不少充满民间智慧的坊间俚语,让我对赣州话的丰富内涵有了更多的理解。比如,她长得清丽,婆婆夸奖她“滴滴息息”;她折衣服折得特别整齐,婆婆表扬她做事做得“掖掖贴贴”;她从小喜欢跳芭蕾舞,遇上家里来客人总喜欢主动跳上一段,此时婆婆便总会笑她:“这个女娃子,倚风作邪。”我读大学期间,把从学校借来的外国名著一本本转借给她读,她如饥似渴阅读,婆婆则批评她不读课本光看小说:“尽看些鬼搭子书……”一生贤惠的婆婆共生了九个子女,带大了六个,个个大学毕业,有的成长为将军,有的成长为正教授,有的成长为总工程师。妻子的身上遗传了婆婆的诸多智慧与善良,而我的许多对赣州俚语的理解也是从她这里学来的。也就在我写这篇随笔时,在我们对往事遐想的同时,每每对赣州话的精辟内涵感慨不已。显然,她对赣州话的理解有着比我更为生活化的现场感,比如,“排尾子”这个词的运用,她就理解得非常生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除东园古井、八角井、东门井、三潮井、丹桂井等几口大井附近的居民用水可以从井中汲取外,其它居民都得到公家安置的某个供水点去排队买水。大公路军分区一带的居民在忠节营的口子里的一个转弯处的供水点买水。放水的是一个孤老婆子,人称“婶婶”。每天三餐饭前后才是放水时间。因此,总有人提前来排队买水,而提前的人太多了,则必须排位子。赣州人通常不叫排位子,叫“排尾子”,即每一个新来的人跟在队伍的尾巴后面排队。“排尾子”是可以不用人去排队的,将一担空桶跟在队伍的尾巴即可,人可以在附近聚聊或闲坐。而婶婶来了开始放水时,分散在附近的人便马上聚拢了过来,各就各位,此时便是“等位子”了,意思是稍加等候便可放得到水了。

     八

当然,赣州话的一些方言俗语还是有些难度的。不过,赣州话的趣味也正在于此。赣州人经常用这句话来考察对方是否真的懂赣州话,“灶前的角落头有一个恰拉”,很多人不懂“恰拉”是什么意思,而被问倒。“恰拉”,即蜘蛛也,“恰拉”形容蜘蛛立起来张网的姿态与动作,十分形象。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在赣南科技城当招商办主任,接待过一位福州客商,当时我们就以此话来捉弄了他一回。此君喜欢歌舞,当时赣州城最流行之处是“东方之珠”歌舞厅。他问我们赣州哪家歌舞厅好时,我们将“之珠”谐音“蜘蛛”,告诉他是“东方恰拉”。结果他在城里连问了好多人“东方恰拉”在哪里,谁也不知他在说什么。

用普通话转化成赣州话,叫普通话式的赣州话,毫无韵味。用赣州话讲普通话,则被叫做“赣普话”,有着顽强的赣州话的底韵在其中。操持“赣普话”的人,一下就被人听出是老赣州人。赣州话或赣普话,毫无隐私性。操持这种语言的人,无论你走到天南海北,都会暴露你是赣州人的身份,也让人基本听得懂你在说什么,除非你尽说俚语。但赣州话俚语的词汇毕竟有限,况且也不是时时处处都运用得上。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和妻子在上海南京路的第一百货购物,正当我们用赣州话交流时,服务员一脸惊喜地问我们:“你们是赣州人?!”我们问她:“你怎么晓得我们是赣州人?”她兴奋地说:“你们说的话,我一听就知道是赣州人说的啦。当年我在江西的寻乌下放,那里也有你们赣州下放来的知青,他们说的话,就和你们现在说的一样的啦!”又一次,我在北京出差,与同事行走在一条林荫道下,也是被一位下放在赣南的北京回城知青认了出来,路边上拦着我说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话。

      九

赣州话好懂,但真正懂赣州话讲赣州话的人,必须是能经常运用俚语俗语的人,而不是简单的将普通话转化成赣州话。俚语、俗语,才是一种地方语言的灵魂与精粹。比如赣州话中最经典的克是(可的意思)、一毛毛子(一点点的意思)、作兴、吴犊子(小坑的意思)、倚风作邪,以及作噱子(摆谱、摆架子的意思)、排尾子、振口叭喇噼、跌罗(落)、绌皮弄拐、死吃烂撑、嚼蛆、打呱、呱掰、操天、恶绌、簸碎、打驳、雕骚、索拉西、拱屎操尿、死咸烂拐、好崭、漾骚、、冰冷寡淡、龙龙太太、兴头络出,瘪瘪软、墨墨乌、邋污邋秽、潇潇摔摔、褴褴褛褛、依依蛇蛇、奢奢搭搭、掖掖贴贴、磨磨蹭蹭、哆哆滴滴、拗拗撬撬……,不管是雅的还是俗的,不客是泊来的还是土生的,不管是原版的还是自创的,都是赣州城所独有的,是赣州语言文化的精粹之所在。

其中,赣州话中的叠词最为丰富有趣。墨墨乌、答答润、砍砍动、嘎嘎无、梆梆硬、品品动、几几湿、哆哆滴、踏踏溜、夸夸燥、波波跌、瘪瘪软、翻翻起、刮刮涞、妞妞槽、嘎嘎蒙、乓乓晕、嘎嘎木、纠纠韧、蜜蜜甜、羞羞红、刮刮白、闪闪亮、鲜鲜红、拐拐青、骚骚动、嗡嗡响、冰冰冷、修修长、夺夺重、火火滚、飘飘轻、雪雪白、拱拱动、扭扭槽、落落脱、发发亮、哒哒楼、拱拱动、喷喷香、喷喷臭、粑粑依、鼻鼻啷、空空黄、嗖嗖响、急急跳、呼呼叫、蒙蒙亮、摔摔动、泡泡溅、蹦嘣跳、缩缩冷、溜溜长、咕咕响、嗦嗦响、呱呱叫、哆哆滴滴、诶诶者者、无无嘎嘎、奢奢搭搭、懵懵懂懂、咩咩索索、槽槽耷耷、槽槽气气、东东答答、潇潇摔摔、嗲嗲滴滴、结结赖赖、帮帮扯扯、尴尴介介、卵卵弹弹、叮叮吊吊、郎郎当当、憨憨嗖嗖、鼻鼻蛇蛇、拗拗撬撬、拗拗跛跛、恶恶拙拙、唠唠叨叨、依依蛇蛇、木木独独、悉悉索索、磨磨蹭蹭、邋污邋秽……这些赣州叠词因为语气重复,而最显语言特色。

这些充满生活情趣的赣州官话,是生活中的润滑剂,在语言运用中显现出巨大的亲和力。

      十

十年前,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了我的《赣州古城地名史话》一书,里面除了对赣州八境、三山五岭八景台、民国十俗、地名十数、赣州城三十条街七十二条巷等内容做了逐个诠释之外,还对赣州俗语、谚语、歇后语、歌谣、民谣作了搜集整理。

在这之前,赣州城的民间语言完全呈现口语传承状态。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老赣州市副市长华林先生,老同事阿堂与我在天竺寺的一次聚聊中谈及,若能把赣州口头文化中的每一个故事都文字化、散文化,将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受此鼓舞,我开始了《赣州三十六条街七十二条巷》的创作。赣州晚报为我开辟专栏,将这一百零八个故事全部连载完。在这个基础上,我又把存在于民间的其它口头地名文化,如“三山五岭八景台,十个铜钱买得来”、赣州八景之“二水环流三台鼎峙雁塔文峰天竺晴岚马祖禅影宝盖朝云玉岩晓月储潭晓镜”、“夜光山二码头三潮井慈牯岭五道庙六合铺七姑庙八角井九曲巷世臣坊”、“大码头的水二城门的风营角上的嘴大庙里的神光孝寺的钟中节营的鬼东门井的酒中山路的烟姚衙前的赌坛子巷的嫖”等文化点,一一做了散文化阐释。

在此基础上,《赣州古城地名史话》得以成书。其中数百条《赣州俗语》最为接地气。这部分内容是出书的前一年,我与老朋友、摄影家黄建周两人去新疆旅游时在火车上收集得来的。当时那列旅游专列上尽是老赣州人,连续十二天时间天天浸染在赣州话中,每听到了一个俚语俗句,我就记下来,不懂的就马上过去询问,一路下来,记了半个笔记本,回来后做了些简单的阐述。书出来后,老领导、张秀峰部长见着我说:“文瑞呵,这本书很有价值,但是漏掉了一个最有意思的词——倚风作邪!”

市政协文史委眼光独到,资助出版了《赣州古城地名史话》一书。此书上市后,很是畅销。最后几十本也被清大书店的蓝老板要去了,听说没过多久便一销而空。可见,总有一些读者与我是同道中人,对赣州城市历史的探究有着顽强的执著精神。

         十一

记得我在报社工作时,曾经与同事、老朋友阿堂等讨论过赣州话的传承问题。我担忧不要五十年会淡化得没有多少人讲得出充满俚俗语汇的老赣州话了。阿堂则坚信不会,他认为一代代老赣州人一定会将老祖宗留下的语言传承下去。

时光如流,十多年过去,城市变化巨大。城市早已突破五代卢光稠扩城时的南门口界限,没有城墙包围的城池被放大了几十倍。老城中的老街老巷拆了不少,新区的高楼大院起了更多,人们越来越不互相走动,语言交流越来越少,老赣州话流传的语境是愈来愈差了。我们这一代五十岁左右的人还在说着赣州话,但已经不太地道与纯粹,至少是俚俗之语运用得不够丰富了。我们的下一代也还能勉勉强强地说些赣州话,而我们的下下代呢,则几乎不说了。

我们生活的高楼小区,多是富裕起来进到城里的各个县邑的成功人士及家眷们。高楼之下,行走其间,所闻尽是客家乡音,稀有赣州官话可听。便是昨天老朋友、把酒临风在               八月十日草成于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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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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