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白起为什么会写浮生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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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年前，隐约听过南康白起，未细读他的文字，却记住了“浮生六记”四字。那是嘉庆朝的一本自传，他也用同一书名，写了与男友六年的点滴细节。男友离开后，他自投湘江，了此一生；我以前不解，觉得他未免用情太深，直到这几年，才渐渐明白，“一生一世一双人，争叫人两处销魂”。几年前，在上海，读闲书，草草翻《浮生六记》原稿，觉得描述往事，用词克制，句句真情；这几天再读，又别有一番况味，书里的知己沦亡、无常之叹，读完令人怔然作者沈三白，生在苏州一个读书之家，住在沧浪亭畔。十三岁，跟随母亲去外祖家，见到她，叫陈芸，只大几月，两小无嫌，念念不舍，于是告诉母亲，“若为儿择妇，非芸姊不娶”。沈母喜欢她的柔和，脱下金戒指，作缔约信物。她从小早慧，四岁时，父亲去世，家徒四壁，自己默念白居易的《琵琶行》，一个一个的认字，直到能诗会诵。家里只有她、弟弟、寡母三人，终日刺绣，弟弟从师、一家三口的生计，全由她供给。定亲后，有一年，她听沈出痘，许愿吃长斋，等到新婚，喝完合卺酒，沈对她说，“今我光鲜无恙，姊可从此开戒否”。送完宾朋，灯残人静，他悄然入室，见她卸妆未睡，在看一本书，说，连日辛苦，怎么孜孜不倦，她说，“开橱得此书，不觉阅之忘倦”。正好是《西厢记》。
图/封面、配图，由朋友近日在苏州一博物拍摄，关于旧苏州的居民市井
新婚燕尔，父亲叫他去杭州拜师受业，她临行叮咛，“无人调护，自去经心”。在书馆中，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魂不守舍，先生细问了内情，出了十题，遣他暂归，他“喜同戍人得赦”。两人相敬如宾，他偶尔为她整袖，总连声回答“得罪得罪”，后来得罪、岂敢成了口头禅。只偶尔一次，为诗争论，她说，学杜甫之森严，不如学李白之活泼；他说，杜是诗家之大成，她答，“格律谨严，词旨老当，诚杜所独擅，但李诗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非杜亚于李，不过妾之私心，爱杜心浅，爱李心深”。他调笑，李太白是你的知己，白居易是你的启蒙，我又叫沈三白，你为何和“白”字这么有缘？她笑答，白字有缘，将来恐怕你白字连篇。七夕，两人同拜织女星，刻了两方图章，一人执一枚，上面镌几个字，“愿生生世世为夫妇”。住处临河，俯视河中，波光如练，并坐水窗，仰头见飞云过天；她说，世人都说，月下老人管人间婚姻，不如画张像悬挂。他叫朋友画了一幅月老图：一只手上是红丝，一只手上是拐杖，杖上悬挂着一本姻缘簿，奔驰于非烟非雾中。每月十五，两人必焚香拜祀，直到后来家庭变故，那幅画才不知所终。有一年，租了不远的几亩菜园，长夏消暑。门前有池，花光树影，错杂篱边，日落时，坐观晚霞，他随意说了一句：兽云吞落日，她回答：弓月弹流星。晚上，月印池中，虫声四起，她说，“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菜园十亩，君画我绣，以供薪水，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他又带她出门游历，甚至女扮男妆，去一座祠庙观灯会，“易鬓为辫，添扫蛾眉装束完毕，又效仿男子拱手阔；忽又变卦说，妾不去矣，为人识出不便，高堂闻之又不可”，他怂恿，管事的人都认识，就算被人认出，也不过付之一笑。沈为人爽直，对朋友慷慨，常急人之难；两人当家过日子，应酬人情，时间久了，“处家人情，非钱不行”；他排行居三，家族上下，本叫她“三娘”，后来故意叫“三太太”，讥讽持家散漫，种种家长里短。
图/朋友在苏州一博物拍摄，图上为虎丘，及居民市井
结婚十年，他陪父亲在扬州做幕僚，听父亲有意无意想纳妾。他密写书信给她，托媒物色，事情成了后，婆婆反嫌恨在心。公婆相继病倒，她写信给他，说，老人的病皆由新姬妾引起，不如让其家人设法接走。信被公公拆开，勃然大怒，要斥逐她回娘家。他赶回家，为妻子辩白，如晴天霹雳，幸好有个友人，让两人寄居在自家的萧爽楼上。在楼中两年，常有朋友往来，她拔钗沽酒，不动声色，刺绣做衣，以供开支。他的小帽袜子，都是她亲手缝制，平时起居服食，只求节俭雅洁。刚到楼中，满屋暗淡，她用白纸糊墙，才觉得敞亮；夏天，楼下无窗无阑干，看去无遮无拦，她说，有旧竹帘在，不如以帘代栏。困顿中，仍常有雅趣，比如用荷花熏茶叶。“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条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雨水泡之，香韵尤绝”。两年后，才会允许回家。结婚十五年，她试图为他纳妾，对一个鸨母养大、待价而沽的女孩，十分倾心，大约更是因为爱她。他有些惊骇，说，我一个穷措大，哪里敢有妄想，她笑，“我自爱之，子姑待之”，脱玉镯给那女孩，相约为姐妹，他的弟弟、弟妇冷漠自私，以她“盟妓”为由，构陷罪名，流言纷纷，他们后来也果然占去了家族的全部产业。此后五年，他调停中立，日见孤立。某天，她带病绣心经，售给郡王府，一为消灾降福，二是为报酬丰厚，十日完成，病逝加剧；这时，他又为一人作保，那人借了五十两银，竟带银逃走，债主来他家索债，在门口咆哮。
图/朋友在苏州一博物拍摄，苏州河道，流水人家
父亲大怒，说，我们衣冠之家，怎能欠债给小人，你妻子不守闺训，结盟娼妓，你不思上进，与九流为伍，限你们三天内离家，从此自谋出路，不然就到官府，状告忤逆。他们从此离家，留下两个稚儿幼女。后来几年，夫妻寄人篱下，奔走流离，风鬟雾鬓，种种艰辛。某天，她的小女仆将家中席卷一空，不知所踪，她形容惨变，深知病势渐成，已非药治，不肯再请医。她说，“妾满望努力做一好媳妇，而不能得，以至诸症毕备，病人膏盲，良医束手，勿再为无益之费”。又唏嘘道，“与君唱随，二十三年，你百凡体恤，不以顽劣见弃，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生无憾；此福几世修到，强而求之，致干造物之忌，总因君太多情，妾生薄命耳”。临终，他勉强安慰，她说，“妾若稍有生机—线，断不敢惊君听闻，今冥路已近，苟再不言，言无日矣”，还想再说，只连声道“来世、来世”，发喘口噤，两目瞪视，已千呼不应。多年后，他写下《浮生六记》，自叹知己沦亡：我每日奔走衣食，炊饮缺乏，芸纤悉不介意，我深负闺中良友；奉劝世间夫妇，不可彼此相仇，也不可过于情笃，最怕的是，恩爱夫妻不到头。清末，在苏州的旧书摊上，有人发现残稿，从此刊行于世。书名浮生二字，取自李白的话，“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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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十四/媒体人，曾供职英国《金融时报》等，“陈十四”是家乡一个海神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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